
創新一直是宏觀經濟學中長盛不衰的話題,而奧地利學派無疑是這一領域最重要的開拓者。熊彼特是以“創新”理論自立家門的一代宗師,及至當下,“創新”成為普遍性的話題,重溫熊彼特的“創新”理論,對當下中國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。
一、非連續性、成群出現的“企業家”是經濟周期的根本成因
與哈耶克一樣,熊彼特也從“生產過程論”出發,認為社會生產是由“高級物品”(原材料、勞動、資本品)生產“低級物品”(消費品)的過程,但同時他還進行了進一步抽象,將所有的物品分解為“勞動”以及“土地”(這里的土地可以理解為土地及土地所產的一切原材料,如水、林木、礦石等),再加上“資本”,就構成了生產的三要素。生產過程就是“土地”、“勞動”、“資本”三種要素相結合進行生產的過程,而執行這樣組合的人,就是“經理”。熊彼特特別區分了“經理”和“企業家”,“經理”是一個靜態的概念,指負責按照已有組合組織生產的人,而“企業家”則是一個動態的概念,指創造出新的組合并負責執行的人,而創造新組合,就是創新。具體而言,創新主要是生產新的產品、引入新的生產方法、推行新的生產組織形式、開拓新市場以及尋找新的原料來源等,其中引入新的生產方法(即新技術)是最重要的創新形式。“經理”和“企業家”之間也可以相互轉換,如果“經理”也創造了某種新組合,那么他也變成了“企業家”,而企業家如果在創造新組合后按部就班進行生產,那么就變成了“經理”,換言之,只要能夠創新,則人人都是“企業家”。
作為龐巴維克的學生,熊彼特理所當代繼承了他的“迂回生產論”:通過創新,使用新技術進行生產,效率得以提升,企業家便獲得超額利潤。但是,超額利潤的存在必須要具備三個前提條件:產品價格不變、原材料及勞動價格不變、使用新技術的成本更低,一旦這三個條件有所變化,就會影響到超額利潤。
熊彼特認為,企業家都是以非連續性、成群的形式出現的。企業家才能是一種稀缺要素、一種特殊的才能。現實中,每一步突破傳統的前進都是艱難的,人們習慣于依據已知數據和規則來行動,因此做一件新的事情,會受到個人主觀、舊固勢力、社會環境等多方面的阻撓,只有具有非凡品質的人,才能進行創新、成為“企業家”,所以“企業家”的出現都是非連續、偶然性的。另一方面,一旦有人突破了既有規則,引入了新的組合并取得成功,那么他就為其他人掃除了許多困難,同時由于創新的“企業家”獲得了超額利潤,吸引著更多了人進行模仿、投身“創新”,就形成了“企業家”成群出現的現象。而“企業家”非連續性、成群出現,就是經濟周期的根本成因。
二、“純模式”的經濟周期——只有繁榮和衰退兩個階段的經濟周期
假設經濟體系處于均衡狀態、各行業利潤率相等,存在著富余的勞動力、土地和資本。某企業家進行了某種創新(比如新技術),成功獲得了超額利潤,于是便吸引更多“企業家”進行投資,采用這種新的生產技術,因此銀行信貸開始擴張。緊接著,大量的投資必然需要更多的原材料和勞動,于是原材料價格上漲、就業增加,經濟出現繁榮的景象。
隨著越來越多的“企業家”采用新技術,產品的產量也大量增加,因此價格開始下降;同時,對勞動和原材料的需求上升使得其價格上升,也擠壓著“企業家”的利潤。價格下降和成本上升使得超額利潤不斷縮小,投資的動力也逐漸減弱,于是信貸收縮、物價下跌,經濟進入衰退階段,直到最后超額利潤為零,經濟體系在更高的水平達到均衡,直到下一次創新活動的出現。
三、創造性毀滅形成了一個完整的經濟周期過程:繁榮、衰退、蕭條、復蘇
在熊彼特看來,創新活動引致的繁榮,不僅僅限于創新發生的領域,還會延伸至其他經濟部門。企業家的大量出現、信貸和投資的不斷擴張,都意味著對各類生產要素的巨大需求,這些需求推動了相應的生產要素價格上漲和利潤提升,進而刺激了對這些生產要素領域的投資,導致了這些行業的繁榮和擴張;同時,生產要素的提供者也是收入的獲得者,由于收入的增加,他們會加大消費,這樣又帶動了消費品領域的繁榮,使得整個經濟體系呈現全面繁榮之勢,而且在繁榮期間還會出現各類投機現象,更會加劇經濟熱度。這些由創新領域的繁榮引致的繁榮,被熊彼特稱為“二次繁榮”,然而它卻并不一定是好事,因為“二次繁榮”不僅無助于平抑經濟周期,反而會助長助跌,起著“火上澆油”和“雪上加霜”的效果。在“二次繁榮”的過程中,由于價格上升帶來的利潤增長,使得許多已經被淘汰和被拋棄的生產資料和生產方法(熊彼特稱之為“舊企業”)重新投入使用,進一步拉動了物價和就業,擴大了繁榮;然而,當創新領域的超額利潤重新趨零即經濟陷入衰退時,這些落后的“舊企業”就會被再次拋棄,導致大量失業和生產資料棄置,進而引發一系列連鎖反應,如產品積壓、物價暴跌等。并且,由于這些“舊企業”破產,無法歸還銀行貸款,不良率上升會導致銀行進一步收縮信貸,加劇經濟下滑。于是,經濟體系在衰退后不會回復到均衡狀態,反而會因為“錯誤的繁榮”進入蕭條期。在蕭條時期,有些“舊企業”被完全放棄,有些則做出調整:或是轉向別的行業,或是采用更新的生產技術和方法,而這樣的調整又會重新吸納就業和生產資源,使得經濟逐漸恢復起來,經歷一個“再吸收”過程后重新達到新的均衡狀態,這就是經濟復蘇的過程。與“純模式”情形下一樣,“四階段”的一輪周期過后,經濟也不會退回到最初的水平,雖然蕭條期內會有破產、大量失業、資源棄置等損害經濟發展的現象,但由于創新和新技術的全面應用,生產的效率得到顯著提升,周期之后的均衡水平也會高于先前,因此,熊彼特將這個過程命名為“創造性的毀滅”。
四、“創新”共有五種形式:新產品、新技術、新市場、新原料來源、新組織形式
新產品幾乎都要基于新技術才能產品,因此新產品和新技術可以歸為一類,即“技術型創新”,這也是世界經濟發展史上最重要的創新,三次工業革命均屬于此類。
新市場一般指國際市場,如推行“出口導向”政策的國家,均靠開拓海外市場來發展經濟;新的原料則既可以由國內開發,也可以來自進口,但世界上絕大部分國家都不可能做到所有原料都自給自足,而很多資源豐富的國家也需要靠出口原材料來發展經濟;因此,新市場和新原料來源都與國際貿易密切相關,可合稱為“貿易型創新”。
新組織形式則是單獨一種創新,如分工就是一種典型,經濟學鼻祖亞當·斯密在其著作《國富論》里提到的分工制針的故事就是新組織形式提升效率的例子,分工與專業化也是新組織形式最重要的內容,其他的事例還有股份制、有限公司、行業協會等,這類創新可統稱為“組織型創新”。
三種創新類型并非相互獨立,而是可以同時發生、相互促進。如分工在提升效率的同時,也促進了專業化,專業化又有利于進一步創新技術。技術創新的結果是產品的大量增加,但是如果開拓的新的市場,則有助于擴大銷售穩定價格,延緩技術紅利衰退;此外,通過對外開放,還可以引進國外資金和先進技術,實現“跨越式”發展。歷史上,股份制企業在荷蘭、英國等國開拓海外貿易時起了重要作用,這便是“組織型創新”推動“貿易型創新”的經典案例。
五、在“組織型創新”和“貿易型創新”紅利逐漸消退之時,發展科技,鼓勵創新,以新技術推動新舊動能轉換,帶領中國經濟步入“技術型創新”周期,將是中國的不二選擇
哈耶克的經濟周期理論是以資金為突破的“資金驅動型”,其中資金的來源可分為“自愿儲蓄”和“貨幣注入”,但無論資金來源如何,消費品是否充足決定了一輪周期后的經濟是否實現發展,換言之,消費品的充足程度制約了經濟的發展程度。因消費品不足導致發展未實現或部分實現的周期可以稱為“哈耶克Ⅰ型”,在消費品充足基礎上的實現了經濟發展的周期稱為“哈耶克Ⅱ型”。
熊彼特的經濟周期理論以“創新”為開端,即“創新驅動型”,根據創新的內容,又可分為“技術創新型”、“貿易創新型”和“組織創新型”三種經濟周期。并且,在經濟發展過程中,兩種“哈耶克型”和三種“熊彼特型”的經濟周期有可能相互疊加、相互促進,形成混合式的經濟周期,如中國在改革開放前推行的重工業優先型趕超戰略,數次因為農業的落后導致工業化進程受阻,就是很明顯的哈耶克Ⅰ型經濟周期;改革開放后,改革可以視為熊彼特“組織型創新”,開放則是“貿易型創新”,通過從國外引進先進技術,可視為“技術型創新”,加之改革開放后中國農業、輕工業發展迅速,不僅從根本上解決了短缺問題,還為重工業化的推進打下了堅實的基礎,這又形成了哈耶克Ⅱ型周期。因此,改革開放后的經濟周期,既是熊彼特型經濟周期的內部疊加,也是哈耶克型與熊彼特型的混合。
自1974年哈耶克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,奧地利學派再度出現繁盛趨勢,而近年來“大眾創新、萬眾創業”的思潮及對于科學技術發展的強調,也促使人們重溫熊彼特的“創新”理論。經濟周期理論作為奧地利學派最重要的理論,不僅對于其他學派的興起有著啟迪作用,也對當下中國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,即在“組織型創新”和“貿易型創新”紅利逐漸消退之時,發展科技,鼓勵創新,以新技術推動新舊動能轉換,帶領中國經濟步入“技術型創新”周期,將是中國的不二選擇。
作者簡介:
張延,北京大學經濟學院教授、博士生導師。
姜騰凱,北京大學經濟學院博士生。